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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斌专栏 | 东京奥运求生记

张斌专栏 | 东京奥运求生记

  • 作者:张斌
  • 来源:
  • 发布时间:2020-04-06 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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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斌专栏 | 东京奥运求生记

【概要描述】日本不会为“如期”的目标而拥有一届“不完整的奥运会”。

  • 分类:产业资讯
  • 作者:张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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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月30日,日本的倒计时钟已根据新开幕时间进行调整
(图源:@新华体育)
 
3月24日:48小时闪电决策
 
东京时间2020年3月24日晚8点,从瑞士洛桑到日本东京,电波穿越万里,现代奥林匹克运动正经历新的历史一刻。
 
按照奥运征程指引,原本在整整四个月后的7月24日晚8点,世界将相聚于五环旗下,东京奥运会将隆重开幕。然而,疫情改变了一切。3月24日,世界卫生组织宣布,全球确认新冠病例达到37.5万,增长显露出指数级的狰狞。
 
首相官邸,安倍晋三面前的电话按时响起,传来国际奥委会主席托马斯·巴赫的声音。从日本广播协会(NHK)独家发稿的时间看,双方会谈时间很短,判断疫情、悲悯苍生过后,日本方面的请求被国际奥委会接受,东京奥运会将延期至2021年举办,最晚不迟于夏天
 
(图源:新华社)
 
两次世界大战曾让三届奥运会遭逢取消的命运,分别是1916年柏林,1940年东京和1944年伦敦。将此次新冠疫情视作“第三次世界大战”的言论不在少数,在这种背景下,东京奥运会的延期虽千般不愿,但总比取消更让人容易接受。
 
显然,这是一条有着“抢跑”嫌疑的重大消息。仅仅48小时之前,国际奥委会才宣布,将在未来四个星期内充分评估全球健康状况对奥运会的影响,以决定赛事是否推迟。
 
可是,远没等到四个星期,这支靴子就早早落地。15位分散在全球各地的国际奥委会执行委员得到通知,需要他们在3月24日格林威治时间中午前后上线,特殊时期的特别执委会紧急启动。
 
来自美国的安妮塔·德芙朗茨生活在南加州,闹钟在凌晨3点准时响起,比会议预定时间早了一小时。此时,安倍与巴赫的电话沟通马上就要开始。没等巴赫在特别执委会上告知沟通结果,NHK就抢先将延期消息传遍地球的每个角落。
 
按照奥林匹克宪章,作出延期决定的机构只有国际奥委会执委会。巴赫主席在视频会议系统中,对着早已上线的执委们解释了延期的共识,并按惯例询问各位是否存有异议。无需投票,也无需掌声,全体通过。
 
(图源:IOC官网)
 
3月22日:终极决定需要四周
 
这一刻,日本入夜。
 
已抵达日本的奥运圣火正在福岛闪耀。按原本设计,圣火会先送到东日本大地震中受灾最严重的东北三县,作为“复兴之火”展示,3月26日再从福岛开始,进行为期121天、遍及日本全国47个都道府县的接力。但是,这一切都要等到明年再重新启动了,只是火炬上仍会保留精心设计的“东京2020”字样。
 
▲ 奥运圣火火种灯于2020年4月2日-30日在福岛展出
(图源:东京奥运会官网)
 
这一刻,洛桑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目。
 
巴赫主席也要开始启动后续计划,虽然此前就与奥运会的利益关联方有过各种形式的沟通,但终究要面对更多的困惑与不解。第二天上午,他要与全世界的媒体进行电话交流。这轮挑战才刚刚开始,协调与善后工作空前繁杂,疫情强按着他的手亲笔改写了历史。
 
七年了,作为领航者,巴赫经受的考验接二连三。2014年索契冬奥会,后冷战的刀光剑影让国际奥委会几乎没有腾挪的空间;受到寨卡病毒与筹备工作延宕双重侵扰,2016年里约奥运会一度跌宕起伏;2018年平昌冬奥会开幕式遭受黑客悍然攻击,系统安全至今还一团迷雾。最具挑战性的是,他上任以来,两届奥运会、两届冬奥会,最终进入全会投票的候选城市不过六个。一直以来作为独特存在的奥运会,如今已是不堪重负。
 
▲ 巴黎和洛杉矶成为2024和2028奥运会举办城市
(图源:IOC官网)
 
身为独特的领导者,巴赫身上政治家的色彩会被解读为政客习气,将奥林匹克的商业价值推向历史新高,又不免被斥责为深陷利益的泥沼,进退失据。
 
近些日子,世界卫生组织公布的确诊数据就是执委会开会的号角。3月22日一早,美国疫情暴发的消息冲入巴赫眼帘,非洲和南美洲也被病毒突破了。开会!执委会召开紧急会议,焦虑已然蓄积多日。这一天,巴赫主席第一次宣称,国际奥委会正在考虑奥运延期,需要四个星期来作出终极决定。
 
显然,这种明显经过技术性处理的决定是有其特别思量的。国际奥委会需要给自己留有时间,与33个单项协会和重要的国家奥委会协商。一个超级矩阵般的奥运会一旦延期,必将深深影响未来两年世界体育竞赛格局的大调整,就像一幅巨大的拼图需要推倒重来,牵扯到的利益相关方太多。为了避免这个世纪大麻烦,将决策延至最后时刻,当是国际奥委会的核心考量。
 
除此之外,巴赫还要将日本方面纳入到决策框架中,以保全安倍的颜面,而这恰恰也是安倍之所需。巴赫致电东京奥组委主席森喜朗,希望第二天就能与安倍举行电话会议,讨论各种潜在的奥运走向。巴赫特别强调,“取消,并非没有被讨论过,也是被当成选项摆在桌面上的,但执委会最终只选择了延期方案。”得到主席热线送达的定心丸后,安倍3月23日在国会发表讲话,首次公开提出东京奥运会可接受延期。此前,在描述奥运前景时,安倍总是精心挑选外交辞令。
 
3月19日:奥运可以有“不同版本”
 
北京时间3月23日,北美时间3月22日,紧急执委会会议结束后,尚未等国际奥委会透露决策倾向,《今日美国》报抢发了独家消息——国际奥委会或将延期东京奥运会。消息来源是78岁的国际奥委会资深委员、曾经的副主席、加拿大人迪克·庞德。他已老迈年高,逐渐被边缘化。《今日美国》记者用一条短视频显现了与庞德沟通的过程。
 
这一次,国际奥委会并未急着针对庞德言论作出反应,内部会议的精神被一位未曾参会的非执委普通资深委员随意传开,这是坏了规矩。世人往往仅从“国际奥委会委员透露”,便误读为国际奥委会的官方姿态,哪怕事后认定,所谓谣言便成了遥遥领先的预言罢了。
 
▲ 国际奥委会资深委员迪克·庞德(图源:新华社)
 
早在2月25日,所有人对东京奥运会命运格外小心翼翼时,就是庞德率先搅动舆论场,告诉美联社,国际奥委会需要三个月作出决断,做好延期的准备,一旦疫情不可遏制,那就取消好了。此言一出,一片哗然。此前,国际奥委会和日本政府的立场完全一致——奥运如期,根本没有“B计划”。
 
这些掷地有声的表达,一直持续到3月19日。当天,巴赫邀约来自各个国家和地区奥委会的运动员代表,进行了两个小时的电话会议。除了激励运动员积极备战以外,他还特别强调,国际奥委会肯定不以商业利益作为决策依据,健康和安全才是首位
 
3月19日,距离意大利奥委会宣布取消全国体育比赛已经过去11天;8天前,NBA因发现球员确诊病例而果断停赛;6天前,英国各级足球联赛也宣告停摆,赛季何时终了随后再议;两天前,欧足联刚刚作出决定,欧洲杯延期至2021年,延后的赛期轻巧地落在六七月间,腾挪有序,给想象中的奥运会延期预留好了最舒适的传统假期时段;也就是此前一两天,美国奥委会遵循政府要求,关闭了奥林匹克训练中心,在此备战的180名运动员和相关人员收拾行囊各回各家,彻底变成单兵化,完全像素人一般,暴露在驻地与临时训练地之间。
 
美国自由泳巨星凯蒂·莱德基3月13日结束了在斯坦福大学最后一天的训练,告别封闭的学校游泳馆,与同样力争参加东京奥运会的几位队友转战到了一家私人俱乐部训练。自此,教练不会再像过往两年一样,每周一开始训练前,在更衣室的黑板上郑重地写上——距离奥运会还有×××天。他们的训练保障大不如前,但同时又被告知,奥运会一切如常。按莱德基的描述,短暂的特殊岁月里,看似每天还在训练,但不过是找些事情干干罢了,安全感彻底丧失,度日如月。
 
▲ 美国自由泳巨星凯蒂·莱德基(图源:国际泳联官方微博)
 
如莱德基般经历的奥运备战选手应该不在少数,没有集体防护措施的保障,任何独自训练的奥运选手都面临危险。3月14日,在伦敦疫情已经异常严重的情况下,奥运会欧洲区拳击选拔赛在伦敦如期举行;虽然两天后即被叫停,但事后证明,仍然有来自土耳其、克罗地亚的拳手和教练在比赛过程中被感染。感染者中有人叫嚣,要起诉国际奥委会面对疫情应对迟缓甚至是不作为。
 
3月16日:安倍拒绝“不完整奥运”
 
3月11日,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谭德赛第一次宣布新冠疫情已经具有全球大流行的趋势,感染人数接近12万。
 
一天后,3月12日,奥运圣火采集仪式中,尽管采集地点在距离雅典约300公里的大山深处,但观礼人数被精确减至100人左右,无关人等一律谢绝,小朋友最好远离。所有观礼嘉宾座椅之间的距离被严格设置为一米,这就是所谓的安全社交距离。
 
▲ 圣火采集仪式(图源:东京奥运会官网)
 
据日媒报道,借着圣火采集的机会,巴赫与森喜朗进行了秘密会晤。其中一位日方参会者透露,国际奥委会一方始终未曾提到“延期”或“终止”,巴赫和东京奥运会协调委员会主席约翰·科茨“比政治家还政治家”,老辣且沉得住气。
 
就在同一天,特朗普公开提出东京奥运会应该推迟一年举办,他绝不赞成匆忙办一届没有观众的奥运会。日本政治评论家们居然将此视为东京奥运会命运的“关键时刻”,安倍就此有了“政治护身符”,此前他无比担忧的奥运会被取消应该不再是现实选项。而围绕在安倍身边的几位自民党高层透露说,只有到了这一刻,虽然卸去了“取消”的烦忧,但如期举办已然是奢望了。
 
国际奥委会与东京奥组委2013年签署的81页承办合同中规定,遭遇大规模抵制、战争以及危害所有参与者安全的重大危险,都会导致取消奥运会。在我们外人眼中,“取消”一直都不该是现实选择,而只是“例行公事”罢了。
 
1916年奥运会因为“一战”被取消,而爆发于1918年的西班牙大流感,未曾给1920年奥运会造成毁灭性打击。1940年东京奥运会提前两年被取消,其过程细节至今还有不同版本,但战争连续摧毁1940年和1944年奥运会则已成史实。“二战”之后,奥运会风雨历程中也有血泪,但从未有异动发生,坚韧异常。
 
2012年,安倍第二次任首相,驱动日本加速申办奥运。转年秋天,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举行的国际奥委会第125次全会上,东京被当作“最安全选项”得到最高票,让马德里和伊斯坦布尔不禁神伤。安倍意气风发,传承外祖父岸信介首相衣钵,完成了东京申奥,并希望以此契机让世界重新发现新日本。
 
安倍超长在位,2021年9月将正式告别相位,东京奥运会对他意义多重,促进经济最为直接,2%的GDP增长全然拜托奥运。据说,此次奥运延期一年,将造成2020年日本GDP增长下降1.5%,损失超过60亿美元,奥运之于日本国运的现实价值由此可见。因此,在最大的利益关切方看来,取消奥运是最不能容忍的,安倍曾为此焦虑重重。
 
特朗普一声吼,安倍底气顿足。3月16日,在与G7领导人举行的视频会议结束后,安倍兴奋宣布,G7领袖们一致支持日本举行一届“完整”的奥运会。这是日方公开宣布东京奥运会不得取消、不得拒绝观众的隐性立场,而为了实现“完整”,惟有寻求延期这一策略。
 
▲ 安倍参加G7领导人视频会议(图源:朝日新闻中文网)
 
当天,日本共同社配合首相“完整奥运”说,公布了一份民意调查结果,69.9%的日本国民希望奥运延期。然而,第二天,国际奥委会在与奥运各利益相关方进行的视频会议中达成共识,奥运仍将如期举行,任何投机行为都会造成相反的效果。何为投机行为?没有人明说。但安倍的“完整奥运”说,鲜明地表达了日方的立场。国际奥委会一定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日本不会为“如期”的目标而拥有一届“不完整的奥运会”。
 
3月31日:加快决策,符合常情
 
从3月17日至19日,巴赫接连与各国家和地区奥委会进行沟通。他很有底气地说,所有成员支持国际奥委会的策略,坚持如期,静候变化。
 
3月20日,美国游泳协会主席蒂姆·辛奇致信美国奥委会,强烈建议东京奥运会延后一年举行,他是在过去一周与巨星莱德基和多位传奇教练交流后,以爱护奥运参与者健康和安全为由提出延期建议的。21日,美国田径协会呼应游泳协会,同样向美国奥委会提出延期的呼吁。为美国奥运代表团贡献最多参赛人数和奖牌数的两大协会一道力促延期,态势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美国奥委会不敢怠慢,对近2000名奥运备战中的运动员做了调查,超过60%的人支持延期奥运。美国体育界一定看到了3月19日巴赫主席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的论调——“国际奥委会只为奥运会的成功负责”——虽然无懈可击,但对于身处疫情暴发之地的人们来说,这样的公关应答缺少必要的确定性和安全感。
 
与美国两大体育协会齐头并肩的还有挪威奥委会。3月20日,挪威向国际奥委会提出,不延期就退赛。加拿大奥委会也一并发声,如果奥运会如期举行,就退赛,没有商量余地。澳大利亚奥委会主席约翰·科阿特斯本是巴赫坚定的支持者,此时也公开支持延期,呼应加拿大和挪威。
 
▲ 包括加拿大奥委会在内的多国组织“逼宫”奥运
 
之后的那个周末,巴赫一定是在接连的冲击和转折中度过的,疫情统计数据呈指数级别增长,一个未知的世界摆在面前。此轮退赛冲击波如此同步,恰在国际奥委会给出四个星期缓冲期计划的当天发生。曾经担任国际奥委会商务总监的迈克尔·佩恩对此中玄机极为敏感,他认为,加拿大和澳大利亚是在积极配合巴赫加快决断的内心需求,间接给日本施压,希望大家一道在未知中找寻到最妥帖解决之道。
 
也许外界都想多了,3月的最后一天,在国际奥委会召集的全球运动员网络会议上,也有人提出,从四个星期的决策期到不足48小时的闪电决断,这之中是否如外界猜测暗藏“阴谋”呢?巴赫主席的回答很简单,与33个国际单项协会的沟通出奇顺利,加快决策,符合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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